给老妈办个展览

冯 唐

老妈在北京走了，我没看到她最后一眼。

父母在，尚有来处。父母亡，皆是归途。老爸2016年走了，如今老妈也走了，以后逢年过节，我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了，以后的日子，都是我一个人飘向他俩的归途了。

老爸走，撕心裂肺。老妈走，阴雨连绵。2016年老妈生日，老爸给老妈做了寿面，中午吃完，老爸便在午睡中走了，不言不语，不痛不痒。老妈走了，留下成千上万的遗物，铺天盖地。老妈生前念叨过：“我想有个博物馆，死了之后，把我这些东西都放进去。”

如今，我给老妈办了个展览。

有物：从老妈成千上万的遗物中选101件。目的不是突出一个女人的贪婪、积攒、没有安全感，而是表现一个女人的一生。

有图：给每一件遗物拍照，存在手机里、电脑里、我脑子里，在宇宙间不易被风吹散。

有字：我出过以老妈言语录为基础的两本日历，为写基于老妈的长篇小说也积累了很多资料。我从这些素材中选出几十组核心词，用行草写了几十组大字。

有画：我把照片里、梦里、回忆里最打动我的图像细节画成画，用了水墨、彩色蜡笔、彩色水笔、彩色粉笔、水彩、丙烯等。

有诗：2025年1月2日，看着已经拍出的照片、写出的毛笔字和画出的画，48小时，我喝了5瓶香槟，写了102首短诗。老妈在梦里从固体变成介于液体和气体之间的状态，从硬硬的痛到湖水、雾气、抱着我的漫长的看不见的手臂。

在物中、图中、字中、画中、诗中，我看到的不是悲痛，不是思念，不是不舍，而是女性之力，是母子一场，是死生契阔。

老妈，我爱您。
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5年04月04日 08 版)